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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勇聽完女兒的長篇大論，很是高興。原本還擔心這孩子話不多智商低來著，現在既然能準確地覆述出一個完整的故事，想來應該是性格內向了。就對潛麗琴說：“有了這個故事，這件衣服值了，小孩子用墨汁，哪有不沾上點的，洗洗就好。”
潛麗琴還是很郁悶，過了一會兒，把菜刀一撂，對楊勇說：“你來切豬食，我給她做個圍裙去，一次報銷一件衣服，咱家可穿不起。”
這天晚上，月上中天，潛家的縫紉機還軋軋軋響了很久。潛麗琴直接把潛小麥身上這件衣服拆了，又拆了幾件顯小不能穿的厚布料衣褲，拼來湊去的做了只小圍裙。末了，還用多餘的布料，做了兩只手袖套。
潛小麥把這全副行頭都戴上，在三門櫃的鏡子前轉了幾個圈。很好，赤橙黃綠青藍紫，該有的都有了，和拼布書包有得一拼，算是出自同一個系列了。這算是自己的工作服嗎？嘎嘎。
潛小麥：“媽媽，你以後在人群裏找我可方便了。”
“怎麽說？”
潛小麥提了提圍裙，顧“鏡”自照，很是得意地說：“因為啊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，一定是我。”
第一卷 033贈果子
農忙時節，農人們的節日是簡單而隨意的，一日的歡聚和美味的飯菜遠沒有養家糊口的糧食重要。即便是傳統的中秋佳節。
這幾天，晴空萬裏，陽光明媚，是收割稻谷的黃金時間，南江村滿目所及的都是農民揮舞鐮刀的身影，抑或是曬得滿地的金黃收成。楊勇潛麗琴也不例外，每天早出晚歸，爭分奪秒，忙得腳後跟直打架。
這種忙碌的氣氛也蔓延到了學校，即便是平均年齡才八歲的一年級。最明顯的就是遲到人數猛增，每每上課鐘聲都敲過好一陣子，才見一些小朋友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進教室。追問原因，無一不是幫家裏幹活耽誤了時間。藍亦鳳熟知村裏情況，倒也沒有深究，反而自習課便督促同學們完成家庭作業。
潛小麥也繼燒火、餵豬後，從潛麗琴那裏接手了第三個任務：贈板粟。
昨天晚上，潛麗琴讓楊勇搓出了一竹籃的板粟，給同院的潛家爺爺奶奶、藍妹兒和潛松玉都送了些，也給隔壁信用社的周同志送了些。說起來，南江村倒沒有中秋互贈果子的習俗。只不過，秋收時節，樹頭果子之類的並非每家都種類齊全，於是關系好的鄰裏親戚之間，便互贈著嘗個鮮，分享品評一下。竹籃裏還有一份沒送出去，是準備給村西蘇家如潛麗菊一家的。因為路有點遠，又黑燈瞎火的，昨晚潛麗琴看時候晚了便沒送去。於是，早上下田前叮囑了潛小麥，放學了務必要在吃晚飯前給蘇家送去。
這會兒，偏西的太陽正傾吐著火紅的餘暉，潛小麥在潛小海的主動“帶領”下跨進了村西蘇家的大門。
這是一幢磚瓦單層平房，三間朝南。中間是堂屋，兩側分別隔成了廚房與三個小房間，一套深黃色的家具和各式農具疏疏落落間雜放著。潛小麥打量著，這房子不錯，在南江村一片灰撲撲的四合院中算得上是高級住宅了。想起前世的種種，潛小麥對蘇家的感情是很覆雜的。也不知道，今世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。總之，順其自然吧。
這個時刻，屋子裏靜悄悄的，只廚房間裏傳出碗瓢叮當聲。潛小麥進去一看，只見一男一女兩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孩子正分工做晚飯來著。潛小海蹦蹦跳跳過去，叫了那個十來歲的男孩子“表哥”，叫了那個頭戴粉紅束花的女孩子“表姐”。這廂，潛小麥心裏便有底了，想必是蘇建豪與蘇建芬了。把板粟放在餐桌上，笑笑對他們倆說：“我是小海的姐姐，今天是‘八月十五’，我媽媽讓我給你們送些板粟嘗嘗鮮。”
想必潛麗菊跟他們提過潛小麥的情況，兩人倒沒有驚訝，蘇建芬很是好笑地反問：“你叫小麥麽？”
潛小麥早就習慣了別人聽到自己名字時忍俊不禁的表情，很是坦然，頷首稱是。又好奇地問：“怎麽家裏就你們兩個人啊？其他人呢？”
這次回答她的是年紀較大的蘇建豪：“我爸媽去田裏割稻了，現在還沒回來。我三個哥哥姐姐他們都在溫州做工，平時不在家的。”
貌似跟上輩子差不多，潛小麥作了個恍然大悟狀：“原來這樣啊。那表哥你也在學校讀書嗎？”南江村說大不大，說小不小，回來都還沒碰到過他們呢。
“嗯”，蘇建豪說：“我現在念二年級，聽我媽說你念一年級了？”
潛小麥點頭稱是，說：“那太好了，以後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可以問表哥了。”蘇建豪很是豪爽地應下了。
接著，潛小麥又和蘇建芬交談了幾句“有空到家裏玩”之類的。很快的，肚子裏僅有的那幾句寒暄話語都用完了，就拉起正在玩彈弓的潛小海回家了。沒走出幾步，就遇上了放學後去田裏幫忙的潛小軍，他正挑著兩籮筐沈甸甸的谷子，停停歇歇往家裏挪。潛小麥不由感嘆，和農村孩子比起來，城市學生那點課業負擔算得了啥啊。
回得家來，楊勇潛麗琴正在四合院門口從木板車上卸谷子。兩人均是渾身濕透，頭上身上沾滿了碎稻葉碎谷屑。看得潛小麥又是心酸又是心疼，眨了眨眼趕忙閃身回裏屋餵豬去了。
八月十五的團圓飯吃得很晚。待楊勇潛麗琴在回廊鋪好竹篾稻簟，一一把打回的稻谷鋪開推平，再清洗幹凈上桌，一輪滿月早早已經升起，銀霧般的月光籠罩了整個村莊。
晚飯是在潛家爺爺奶奶這邊吃的。因為農忙、過節的雙重關系，潛家奶奶今天特意做了碗紅燒肉，又把今秋剛挖回來的芋艿用料酒滿滿燜了兩大盤，電飯鍋裏的飯也足足做了個滿鍋。更為難得的是還有五六支玉米棒，這在南江村可是個稀罕物，潛小海高興得連飯都不吃，光抱著玉米棒啃來著了。
潛麗琴也很奇怪，便問：“媽，這玉米棒哪兒來的？”
潛家奶奶答了：“是楊家家裏的送過來的，說是給孩子們嘗個鮮。他們啊，也想跟你們商量一下，她家阿春前幾天婚期訂下來了，選在農歷十一月初五，想讓你們把豬按批發價賣給他們。我回她說等你們回來商量了再答覆她。”
潛麗琴想了想對楊勇說：“十一月初五是不是太早了點？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，這豬還能肥上好幾斤呢。”
楊勇埋頭吃飯，倒沒怎麽考慮，滿臉的倦色，說讓潛麗琴看著辦就行了。最後還是潛家爺爺拍了板：“就賣給他們家好了。都是村裏人，楊家的也常過來找你媽聊天嗑嘮來著，阿春嫁的也是村長家的長子，以後有事難免要請他們幫忙。就當多送一份禮了。”原來自己看電影那天的預感竟成真了，潛小麥不得不佩服一下自己的感知能力。
楊勇潛麗琴最後都點頭同意了，就托潛家奶奶給楊家一個答覆。潛家奶奶也不等夫妻倆起身幫她收拾碗筷，就催兩人早點回去休息，明後天的活重著呢。夫妻兩人確實很累了，也沒推托，叮囑了潛小麥留下幫忙，帶著潛小海就先回屋了。
待得潛小麥從潛家爺爺奶奶房裏出來的時候，圓月已經升得很高，站在潛家的回廊透過天井望上去，月亮像剛剛脫水而出的玉輪冰盤，映著幾絲流雲，漂亮極了。潛小麥看得呆了，不禁祈禱：“都說‘應是蟾宮別有情，每逢秋半倍澄清。’月亮啊，如若你有知，你定知潛家今晚並不團圓。合和二仙啊，如若你有知，我請求你，在我有能力接回妹妹之前，請佑她身體安康。”
第一卷 034獻計
潛小麥很無聊。
窗外那只小麻雀已經是第五次飛回來了，小眼珠骨碌碌警戒著四方，不時用小爪子輕刨著泥土，又不時撲騰著小翅膀前後雀躍。跳過來，蹦過去，但就是不出那株月季花的範圍。潛小麥看著都替那小東西累，如果不是正在上課，她早就拍案問它：“你到底有沒有膽子吞了那條蟲啊？”
開學已經進入第五周，潛小麥又坐回了靠窗的角落。語文課好不容易結束了聲母階段，又進入了更為冗長的覆韻母階段。數學課雖然游戲多，但都是二十以內的加減，恁是譚向陽挖空了心思，也萬變不離其宗，變不出太多吸引人的花樣來。以前，苦於坐在第一排老師的眼皮子底下，除了大腦走神，潛小麥不敢太有造次。這次，又轉回了這個角落，實在是憋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，開始頂風作案起來。
潛小麥的工具是潛家一本用來蓋泡菜缸的舊書，皺巴巴黃蠟蠟的封面上寫著《農村科普》四個字。潛家應該還有其他的書，但都由潛家爺爺放著，潛小麥現在還不到明著索要的時候，就只好將就將就這本科普讀物了。再說了，咱農民的後代麽，自然也需要不斷提高種田專業知識水平，是不是？。
於是，潛小麥拿了張白紙將書皮包起來，還張冠李戴描了“語文”兩字，華麗麗的工具就出廠了。坐在角落裏，桌上攤了好幾本書，很是像那麽埋頭苦讀的樣子，連精明的藍亦鳳都被蒙過去了，更惶提剛出校門的譚向陽了。書的內容很豐富，有青菜、柑桔、番茄的優質栽培技術啦，有河蚌養珠啦，有良種山羊的雜交改良與科學飼養啦等等，只是潛小麥不太感興趣，不然註意力也不會被窗外的那只小麻雀給吸引了去。
這邊，教室裏譚向陽講得口幹舌躁，正好告一段落。看看講臺底下部分學生黯淡無光的眼神，心底不由一陣挫敗。一眼掃過去，走神的走神，開小差的開小差，更有甚者鄒佰瓊還趴在桌上睡著了。他也知道，這陣子農村家務活兒重，但總不能本末倒置，放學幹活上課休息吧。
譚向陽面帶不悅走下講臺，向第一組走過來。陳祖平見狀也機靈地踢了鄒佰瓊一腳，在老師點名之前把他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。譚向陽批評了鄒佰瓊幾句，讓他站起來立正醒醒神。這走近了他也才發現，原來濫竽充數的學生還真不少。第一排角落裏，那個名字奇怪的潛小麥，在認真做課堂練習是沒錯，但錯就錯在，她的數學課本翻的頁碼是上上個星期的教程。
這些學生啊……譚向陽看了直嘆氣。當然了，也有欣慰的。除了孫紅梅、楊超那幾個反應快作業優秀的學生，譚向陽也非常喜歡勤奮努力的學生。這第一排的李梅君正是其中之一，雖然作業做得一般，但每次上課無不畢恭畢敬坐著，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板，很是認真。這會兒見她觸著眉頭掰小指頭，想是碰到攔路虎了。
譚向陽探頭一看，果然，被一道“13－7=？”的減法題難住了。看著李梅君一遍又一遍地掰動小指頭，譚向陽又嘆氣了。這不課堂上剛講過簡單的運算方法麽，怎麽又用上小指頭了，人哪來13個手指頭啊。他真懷疑自己再嘆氣下去非得華發早生不可，只得再給她仔細講一遍：“這道題可以用剛剛講過的“破十法”，也可以用“連減法”。你看，13－7用“破十法”可以這樣想：13－7+3=？。也可以用“連減法”想成13－3－4=？，就是把7分成3和4。懂了沒？”
李梅君頭是點了，可手指頭卻沒有收起來，嘴肚子裏念念有詞，卻始終沒有下筆寫答案。譚向陽再一次郁悶了，沒辦法，接著講唄。
右手臂，潛小麥心裏也嘀咕著：“典型的城門失火，殃及池魚啊。”都是鄒佰瓊搞的飛機，但也只能怪今天的李梅君運氣不好。一起坐了這麽陣子，潛小麥對這個同桌還是有點了解的。不是她不會做這道題，只不過不熟練速度慢一點而已。再加上膽子小比較羞怯，八成譚向陽一走近，她就緊張得渾身打哆嗦了。
只是，潛小麥並沒有說對。今天李梅君的運氣不是不好，而是差到了爆。
誰也沒想到的是，今天李梅君的媽媽會到學校附近辦事兒，還特地抽空拐過來看了看女兒上課的情景。沒想到就在窗外看到了剛剛那一幕。李家媽媽那個心急啊，女兒這副內向呆滯的反應，任哪個老師看了都不會喜歡，也沒多想，就推開教室門三兩步走到李梅君身邊。擡手一個爆粟子就下去了，嘴巴也沒有落下：“你白癡啊，13－7你都不會，讀什麽書啊？”
同學們都楞住了，譚向陽也沒經歷過這種情況，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比較妥當，只是輕聲道：“這位家長，你不要體罰孩子啊，孩子不會，我們老師會慢慢教的。”
李家媽媽聞言立馬換上了笑臉道：“我家這小女兒笨，連個簡單的數學都不會，以後要多多麻煩老師了。”說完，還未等譚向陽回話，又厲聲斥喝起李梅君來：“6啊，你快點寫上6啊。這麽簡單的都不會，晚上不用吃飯了……”又嘟嘟嚷嚷了好一陣子，才氣乎乎走出教室門。李梅君早已是淚流滿面，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。譚向陽也是那個尷尬啊，臉漲得通紅通紅的，站在旁邊一個勁兒直搓手掌心。還好，下課的鈴聲即時敲響，終於解救了這一對難師難生。
課間，潛小麥難得大方地用瓶蓋給同桌倒了點自己帶的水，問：“想學好數學嗎？我有點小竅門，要不你試試看。”
好不容易，李梅君停止了抽噎：“什麽竅門？”
潛小麥答：“你明天上學帶五毛錢來，我教你。”
第一卷 035賣火柴
潛小麥的小竅門就是第二天上課前給了李梅君五盒火柴。
李梅君很是不解：“你給我火柴幹嘛？”
潛小麥：“學數學啊。你看，咱課本上印的圖都是蘋果梨子的，譚老師講的也是公交車上來幾個人下去幾個人，太抽象了，那些東西我們都不熟咯。”
李梅君也晃晃腦袋表示同意：“是啊，蘋果上次我姐姐回家給我買了幾個，可好吃了。可梨子是什麽味道就不知道了。老師講梨子的時候我就把它當成桔子了。”
潛小麥繼續說：“而且它們還很大個吧。你能想象13個桔子堆在一起的樣子嗎？都半小籃了。這火柴啊，就不一樣了。小小個兒的，你可以裝在書包裏每天上下學都背著。像昨天那道題目，13你就擺出十三根火柴，減去7你就拿走七根火柴，然後再數一數剩下的有幾根。就是正確的答案了。”
李梅君半信半疑，動手擺弄了幾道數學例題，答案自然是絕對正確，不由很是興奮：“太好了，我以後再也不用數腳趾頭了。”
嘎嘎，這孩子可真聰明，左手不夠扳右手，右手不夠還扳上腳趾頭了。潛小麥翻了翻數學課本：“而且你看，咱們課本後面的數字都70、80、100來著呢。20以內咱們還可以扳扳手指腳趾，到了100咱找誰去啊？”
李梅君兩眼發亮，很是讚同地猛點頭，忽然覺得自己的同桌好厲害，竟然能想出這麽方便的點子。
潛小麥趁熱打鐵：“這個方法啊，雖然笨了點。但是簡單啊。你做完作業，也可以多擺弄擺弄驗算一下，這樣每次作業肯定都是‘優’。擺弄久了，以後就不用火柴了，腦子裏自然會跳出數字的。這叫熟能生巧。哎，你到底要不要？”
“要要要……”李梅君不假思索，從口袋裏翻出了五毛錢遞給潛小麥。
潛小麥接過來仔細放好，又從書包裏掏出了五個橡皮圈：“這個送給你吧。火柴盒容易被壓扁，你用橡皮圈縛著帶起來更方便。”
李梅君忙不疊接過，立馬就動起手來。潛小麥也在一邊幫她把火柴捋順了：“你媽媽對你可真好，你說了馬上就給你錢了啊？”她沒說出嘴的是：我媽到現在還沒給過我一毛零花錢呢。
李梅君在跟橡皮圈作戰，頭也沒擡：“我哥哥姐姐打工回來給我零用的。我還剩了一些。”
惹得潛小麥好羨慕：“真好哦，我也好想有哥哥姐姐。”這絕對是百分之千、百分之萬的真心話啦。
原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。潛小麥真真沒想到這麽點小火柴，竟還引出了一筆“業務”。
不知怎麽的，短短兩節課，李梅君擺小火柴算數學這點小事兒竟在小朋友中間傳開了。課間還有人圍到了潛小麥李梅君課桌上問長問短，數學課後竟馬上有十幾位同學跑來向潛小麥“下單”買火柴，有的還特別要求了橡皮圈的顏色，其中就有班長孫紅梅。潛小麥很是驚訝：“班長，你數學這麽厲害，用不著火柴啦。”
對數學孫紅梅很是自信，笑了笑說：“我是為了驗算買的，擺一擺更有保險。”謔謔，看看人家這積極性自覺性，潛小麥真是舉雙手雙腳佩服。
課間潛小芬也跑過來了。她最頭疼的就是數學了，譚老師講的都是普通話，“什麽法”“什麽法”的又很深奧，縱然以前學過，她還是聽得糊裏糊塗。現在（1）班突然傳出了這麽簡單的方法，真是及時雨啊。不管了，她和幾個同學都決定買上五毛。為此，同學們還特地“委托”她跑到（1）班問潛小麥：“我們（2）班同學買五毛錢的話，你是不是也送五個橡皮圈啊？”
潛小麥很痛快地應下了，還悄悄趴到她耳邊說起了悄悄話：“咱倆誰跟誰啊，晚上你到店裏自己挑橡皮圈，甭跟別人說啊。”直到上課鐘聲敲響，潛小芬才美滋滋地回教室去。
於是，中午吃完飯，潛小麥搜刮了雜貨店裏所有的火柴，右手書包，左手塑料袋，大袋小袋提著上學堂了。哦喔哦喔哦喔，咱一不小心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了。
除了給早上“預訂”的同學送貨，潛小麥午間也還接了好幾個“小單”，都是一盒兩盒的。但潛小麥超激動超滿足，兩輩子啊，一點商業頭腦都沒有的自己，終於接到了第一筆業務。雖然這業務來得有點莫名其妙，但好歹突破零的記錄了啊。
火柴傾銷一空後數了數錢，竟也有十一塊八毛。汗，這在現在看來可是個大數目了。沒想到小朋友們手頭還是蠻寬綽的，最起碼能自己作主買點需要的小物件，最起碼比囊空如洗的潛小麥強啊。
潛小麥收好錢也不多作耽擱，拔腿就往家裏跑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，終於把錢交給潛家爺爺，很是期待地望著老人家。潛家爺爺看起來似乎也挺滿意，接過錢數了數，就打發潛小麥快點回學校。
“嘎嘎，就這樣？爺爺啊，您老是不是忘記了什麽？”潛小麥兩只眼睛無限希冀地盯著老爺子，肚子裏作無聲吶喊。
“怎麽還楞著，都一點五十五了，再不快點就遲到了。”潛家爺爺出聲提示。
嗚嗚……咋一點提成都沒有啊……潛小麥一路淚奔回學校。
第一卷 037進城
星期天，天剛蒙蒙亮，潛小麥就被人搖醒了。
睜開惺忪睡眼，見是潛麗琴，眼皮子又自動耷拉了下去。潛麗琴又搖了她幾下，輕聲道：“快起床，你爺爺說帶你去縣城上貨。再不起來，趕不上車了。”
潛小麥聽得模模糊糊的：“去縣城嗎？”
潛麗琴從背後輕輕推女兒坐起來，又幫她拿來一套幹凈的衣褲說；“你動作輕點，等下悄悄走。別把小海吵醒了，省得他也吵著要去。”
潛小麥輕手輕腳洗臉刷牙後，再也不肯沾半點稀飯，倒是從竈臺上切了幾片生姜放在小口袋裏：“媽媽，給點錢吧。”
潛麗琴拒絕了：“你個子矮坐車不用錢的。中午有你爺爺帶著自有飯吃。”
潛小麥理直氣壯地狡辯：“那我跟爺爺如果走散了怎麽辦？我總得有個車費才能找回來吧。”
這麽一說潛麗琴倒真的擔心了：“你可千萬要跟緊了你爺爺啊，到縣城別東張西望，更別亂跑，看到喜歡的東西不能賴著要，知道嗎？”潛小麥自是很鄭重地應下，揣著拼布書包裏三塊錢，跟在潛家爺爺身後出了院門。
天還沒有大亮，一彎可愛的月牙兒靜靜點綴著朦朧的西天。遠處隱隱傳來了第一聲雞鳴，路上還沒有什麽行人，迎面吹來深秋微涼的風，冷冷清清的。潛小麥渾身打了個哆嗦，小跑了一陣，緊緊拽著潛家爺爺的衣角向前走。
大概走了十來分鐘，潛家爺爺在一幢兩層的水泥平房前站定，那裏已經停了一輛藍色的小四輪，車前疏疏落落站著四五個村人，見潛家祖孫倆走來，都互相打起了招呼，問著些進城幹什麽之類的話。
這廂，潛小麥也看到了熟人。那平房裏正站著縛辮子的不正是班長孫紅梅麼。今天的孫紅梅穿著粉綠色的高領毛線衫，襯得圓潤的臉蛋愈發甜美。奇怪的是給她縛辮子的分明是阿春。同孫紅梅一樣，今天的阿春看起來也是著意打扮過的。橘紅色的低領毛線外套，搭配著天青色的卡嘰布褲子，烏黑的秀發紮成馬尾，柔柔地垂在後面。她淺笑盈盈，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幸福光芒，就像山坡上綻開的山丹丹一樣耀眼。
孫紅梅也看到了潛小麥，揮揮手讓她進屋，忙不疊問：“你今天也去縣城嗎？要去買什麽啊？”
潛小麥回道：“我爺爺帶我去上貨。班長你呢？”
孫紅梅神采飛揚，難得地說了一大串：“我陪我哥和未來大嫂辦新婚用的東西去。也準備去新華書店買幾本故事書回來，上次我買回來裏面的圖畫可好看了。這次我還想去看看各式各樣的紙，藍老師可能會用到。”
後知後覺的潛小麥這才意識到，原來阿春要嫁的村長孫家，就是孫紅梅家啊。那孫紅梅豈不就是村長的女兒了？嘎嘎，怪不得小小年紀這麽有大家閨秀風範。
潛小麥不禁好奇：“藍老師要用紙幹什麽呢？”
孫紅梅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，悄悄對潛小麥說：“我告訴你，你甭跟別人說啊。我們班正跟（2）班合演一個節目，要在秋收晚會上演的。叫《小紅花》，藍老師說每人需要紮兩朵花，我順便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紙，回來跟藍老師說說。”
嘎嘎，還秘密訓練來著呢。潛小麥舉起手保證：“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。不知道我爺爺有沒有空，我也想去看看紙呢。”
兩人正閑聊著，阿春和一個年輕男子從裏間出來了。正是放電影那天潛小麥看到的青年，想必就是孫志剛了。兩人招呼孫紅梅和潛小麥一起出去。東方已經翻著魚肚白，車前也聚集了十來個人。眾人見阿春出來，不由打趣道：“兩口子今天去城裏買什麽好東西啊？”一句話窘得阿春那白玉般的臉蛋兒泛滿了紅暈，急急忙帶了孫紅梅坐上駕駛室旁的座位。
一夥人也前後上了車。潛小麥往嘴裏含了片生姜，就再沒開口說過話。車子搖搖晃進入駱家村境地，盡管抖得很難受，潛小麥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，目不轉睛地盯著路邊。她多麽希望能看到妹妹崔玲玲的身影啊，哪怕只是飛車而過的一眼。這也是今天她之所以乖乖跟潛家爺爺去縣城最主要的原因。可惜，今天潛小麥的運氣不夠好，直至小四輪遠遠把駱家村拋在後面，潛小麥都沒看到一個小女孩的身影。
第一卷 038禮物
悠悠一江碧流，青峰兩岸如畫。這片曾被山水詩人謝靈運讚為“東吳第一勝地”的土地，跟日後的“中國最大石雕城”“海內外聞名的僑鄉”比起來，現在的金田還只是浙江省偏安一隅的小區小縣。
縣城不大，兩條大街呈十字形貫通全城，東南西北連綿群山觸目所及。小四輪所經之處都是七零八落的三四層平房，地面是柏油路鋪的，人行道是鵝卵石徹的，兩旁栽滿了密密麻麻的法國梧桐。一眼望出去，日後繁華熱鬧的購物中心宇雷路，現在還是一片荒蕪，潛小麥還海市蜃樓般匪夷所思地看到一座小廟矗立其中。如若不是下意識地去對證，實在無法相信，這個宛若鄉鎮的地方就是日後高樓林立、流光溢彩的華陽市進出口貿易中心。
太陽爬上一竿子高的時候，潛家爺爺跟孫志剛約好下午四點在糧油中心門口見，就帶著潛小麥在第二百貨下了車。
潛家爺爺進第二百貨也完全是臨時起意。早上看著自家孫女與孫家女兒站在一起有說有笑，相形之下，自家孫女的衣服就差遠了，都是些從羅店帶回的舊衣，顯小得捉襟見肘。對這孩子，他原本倒沒怎麽放在心上。以為要練毛筆字是小孩子興致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已。沒料到她真堅持了下來，還寫得相當不錯，眼睛裏不時閃過的那種倔強與執著讓他很滿意。賣火柴也以為只是小孩子過家家，誰料竟讓她賣成了，拿出去的貨與拿回來的錢都完全對得上。想來這孩子還蠻沈著的，自己才動了念頭帶她來上貨。
潛家爺爺在童裝櫃臺前站定，讓潛小麥選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。潛小麥硬是腦花變成了棉花，威嚴有加的爺爺這是要送自己禮物嗎？不會又自作多情理解錯誤吧？於是，沈默了一秒，說：“爺爺，我想要的是字帖。”
潛家爺爺為自家孫女的上進心高興：“你先挑了衣服，等下帶你去買字帖。”
哇哈哈，沒有幻聽！潛小麥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跳舞。兩輩子了，自己終於從爺爺手裏得到禮物了。這是不是意味著爺爺有點喜歡自己了呢。酸酸甜甜，感覺好微妙哦。也不客氣，伸手點了件黑白相間的棉布開衫。
隨後兩人又拐進了第二百貨後面的一條小巷，這裏有家出售出租舊書的文具店，埋頭挑挑揀揀比較了好一陣。末了，潛家爺爺拿了一本八成新的《柳公權玄秘塔碑》說：“你橫豎撇捺都學完了，接下去就得好好學字體結構了。柳體比較適合初學者，買回去你要好好臨摹。”又見潛小麥手裏還攥著一本，便道：“字帖不在多，書法要專一而練，這一本夠你練幾年了。”
潛小麥鼓起勇氣，直視潛家爺爺的眼睛：“這本是畫畫的。我也很喜歡畫畫，想學學。”
潛家爺爺聞言接過來翻了翻，見是《素描教程》：“這個你哪裏看得懂。想學畫畫也行，那挑本簡單的吧。”
潛小麥動作矯健地搶過來：“有不懂的我再問爺爺和老師啦，我就喜歡這本。”
最後潛家爺爺應允了。潛小麥小眼睛笑笑地彎成了小月亮，結賬的時候硬是堅持用自己兜裏的錢付，總共一塊八毛，很是合算。想了想，自己來趟縣城不容易，不買白不買，掂掂餘下的一塊兩毛，全跟店主要了半開的機印米字格毛邊紙。宣紙太貴咱買不起，但毛邊紙總行吧，自己已經很省錢了咯，希望回去潛麗琴別罵自己。
至此，貨一件都還沒進，潛小麥的拼布書包卻塞得圓圓鼓鼓了。
第一卷 039上貨
在小巷隨便吃了碗餛飩後，潛家祖孫的行程就變得馬不停蹄。
先是在附近的藥品店進了些常用的膏藥和補品，又在新大街的供銷社進了些麻繩、鐵釘、塑料薄膜之類的農用品。整整兩大蛇皮袋的貨物，潛家爺爺挑在肩上仍是健步如飛。
沿大街走出沒幾步，就是小商品行了。依慣例，潛家爺爺進了些走得較快的學習用品。看到櫃臺上那些五彩斑斕的紙時，潛小麥突然想起了孫紅梅提過的事，就跟潛家爺爺說了。
潛家爺爺略作思索道：“秋收晚會並非每年都有，既然已經在排演節目了，應該就這兩個星期的事，那這次貨不妨多進點。除了彩色紙張，扇子、零食、飲料都可以多進些。”
潛小麥也接著話茬小聲提醒：“小首飾、手提袋、絲巾、絲帶也可以多進些，女孩子們喜歡。我們也可以提供晚會結束後演員們的點心和飲料啊。”
潛家爺爺頷首表示同意：“這個要去跟鄉長談談。”
小商品行的售貨員似乎跟潛家爺爺很熟悉，一邊拿貨往大紙箱裏打包，一邊跟潛家爺爺嘮嗑：“老潛，這次貨進得比較多啊？”
潛家爺爺回道：“現在秋收農忙，貨比平時走得快些。今天回去特地包了趟車，就多進點。”
售貨員又問：“今年收成怎麽樣啊？”
潛家爺爺朗聲道：“今年是個好收成。這陣子都是大太陽，沒風沒雨，谷子差不多可以進倉了……”
嗶嗶剝剝打包封口完後，又是一陣劈哩啪啦的算盤聲，最後，售貨員大筆一揮：“總計125.3元。”
潛家爺爺正準備從中山裝上衣口袋往外掏錢，被身旁的潛小麥輕拉住衣袖阻止了。潛小麥指指發票，聲音低了兩度說：“多收了十塊錢，再算下吧。”
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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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勇聽完女兒的長篇大論，很是高興。原本還擔心這孩子話不多智商低來著，現在既然能準確地覆述出一個完整的故事，想來應該是性格內向了。就對潛麗琴說：“有了這個故事，這件衣服值了，小孩子用墨汁，哪有不沾上點的，洗洗就好。”
潛麗琴還是很郁悶，過了一會兒，把菜刀一撂，對楊勇說：“你來切豬食，我給她做個圍裙去，一次報銷一件衣服，咱家可穿不起。”
這天晚上，月上中天，潛家的縫紉機還軋軋軋響了很久。潛麗琴直接把潛小麥身上這件衣服拆了，又拆了幾件顯小不能穿的厚布料衣褲，拼來湊去的做了只小圍裙。末了，還用多餘的布料，做了兩只手袖套。
潛小麥把這全副行頭都戴上，在三門櫃的鏡子前轉了幾個圈。很好，赤橙黃綠青藍紫，該有的都有了，和拼布書包有得一拼，算是出自同一個系列了。這算是自己的工作服嗎？嘎嘎。
潛小麥：“媽媽，你以後在人群裏找我可方便了。”
“怎麽說？”
潛小麥提了提圍裙，顧“鏡”自照，很是得意地說：“因為啊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，一定是我。”
第一卷 033贈果子
農忙時節，農人們的節日是簡單而隨意的，一日的歡聚和美味的飯菜遠沒有養家糊口的糧食重要。即便是傳統的中秋佳節。
這幾天，晴空萬裏，陽光明媚，是收割稻谷的黃金時間，南江村滿目所及的都是農民揮舞鐮刀的身影，抑或是曬得滿地的金黃收成。楊勇潛麗琴也不例外，每天早出晚歸，爭分奪秒，忙得腳後跟直打架。
這種忙碌的氣氛也蔓延到了學校，即便是平均年齡才八歲的一年級。最明顯的就是遲到人數猛增，每每上課鐘聲都敲過好一陣子，才見一些小朋友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進教室。追問原因，無一不是幫家裏幹活耽誤了時間。藍亦鳳熟知村裏情況，倒也沒有深究，反而自習課便督促同學們完成家庭作業。
潛小麥也繼燒火、餵豬後，從潛麗琴那裏接手了第三個任務：贈板粟。
昨天晚上，潛麗琴讓楊勇搓出了一竹籃的板粟，給同院的潛家爺爺奶奶、藍妹兒和潛松玉都送了些，也給隔壁信用社的周同志送了些。說起來，南江村倒沒有中秋互贈果子的習俗。只不過，秋收時節，樹頭果子之類的並非每家都種類齊全，於是關系好的鄰裏親戚之間，便互贈著嘗個鮮，分享品評一下。竹籃裏還有一份沒送出去，是準備給村西蘇家如潛麗菊一家的。因為路有點遠，又黑燈瞎火的，昨晚潛麗琴看時候晚了便沒送去。於是，早上下田前叮囑了潛小麥，放學了務必要在吃晚飯前給蘇家送去。
這會兒，偏西的太陽正傾吐著火紅的餘暉，潛小麥在潛小海的主動“帶領”下跨進了村西蘇家的大門。
這是一幢磚瓦單層平房，三間朝南。中間是堂屋，兩側分別隔成了廚房與三個小房間，一套深黃色的家具和各式農具疏疏落落間雜放著。潛小麥打量著，這房子不錯，在南江村一片灰撲撲的四合院中算得上是高級住宅了。想起前世的種種，潛小麥對蘇家的感情是很覆雜的。也不知道，今世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。總之，順其自然吧。
這個時刻，屋子裏靜悄悄的，只廚房間裏傳出碗瓢叮當聲。潛小麥進去一看，只見一男一女兩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孩子正分工做晚飯來著。潛小海蹦蹦跳跳過去，叫了那個十來歲的男孩子“表哥”，叫了那個頭戴粉紅束花的女孩子“表姐”。這廂，潛小麥心裏便有底了，想必是蘇建豪與蘇建芬了。把板粟放在餐桌上，笑笑對他們倆說：“我是小海的姐姐，今天是‘八月十五’，我媽媽讓我給你們送些板粟嘗嘗鮮。”
想必潛麗菊跟他們提過潛小麥的情況，兩人倒沒有驚訝，蘇建芬很是好笑地反問：“你叫小麥麽？”
潛小麥早就習慣了別人聽到自己名字時忍俊不禁的表情，很是坦然，頷首稱是。又好奇地問：“怎麽家裏就你們兩個人啊？其他人呢？”
這次回答她的是年紀較大的蘇建豪：“我爸媽去田裏割稻了，現在還沒回來。我三個哥哥姐姐他們都在溫州做工，平時不在家的。”
貌似跟上輩子差不多，潛小麥作了個恍然大悟狀：“原來這樣啊。那表哥你也在學校讀書嗎？”南江村說大不大，說小不小，回來都還沒碰到過他們呢。
“嗯”，蘇建豪說：“我現在念二年級，聽我媽說你念一年級了？”
潛小麥點頭稱是，說：“那太好了，以後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可以問表哥了。”蘇建豪很是豪爽地應下了。
接著，潛小麥又和蘇建芬交談了幾句“有空到家裏玩”之類的。很快的，肚子裏僅有的那幾句寒暄話語都用完了，就拉起正在玩彈弓的潛小海回家了。沒走出幾步，就遇上了放學後去田裏幫忙的潛小軍，他正挑著兩籮筐沈甸甸的谷子，停停歇歇往家裏挪。潛小麥不由感嘆，和農村孩子比起來，城市學生那點課業負擔算得了啥啊。
回得家來，楊勇潛麗琴正在四合院門口從木板車上卸谷子。兩人均是渾身濕透，頭上身上沾滿了碎稻葉碎谷屑。看得潛小麥又是心酸又是心疼，眨了眨眼趕忙閃身回裏屋餵豬去了。
八月十五的團圓飯吃得很晚。待楊勇潛麗琴在回廊鋪好竹篾稻簟，一一把打回的稻谷鋪開推平，再清洗幹凈上桌，一輪滿月早早已經升起，銀霧般的月光籠罩了整個村莊。
晚飯是在潛家爺爺奶奶這邊吃的。因為農忙、過節的雙重關系，潛家奶奶今天特意做了碗紅燒肉，又把今秋剛挖回來的芋艿用料酒滿滿燜了兩大盤，電飯鍋裏的飯也足足做了個滿鍋。更為難得的是還有五六支玉米棒，這在南江村可是個稀罕物，潛小海高興得連飯都不吃，光抱著玉米棒啃來著了。
潛麗琴也很奇怪，便問：“媽，這玉米棒哪兒來的？”
潛家奶奶答了：“是楊家家裏的送過來的，說是給孩子們嘗個鮮。他們啊，也想跟你們商量一下，她家阿春前幾天婚期訂下來了，選在農歷十一月初五，想讓你們把豬按批發價賣給他們。我回她說等你們回來商量了再答覆她。”
潛麗琴想了想對楊勇說：“十一月初五是不是太早了點？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，這豬還能肥上好幾斤呢。”
楊勇埋頭吃飯，倒沒怎麽考慮，滿臉的倦色，說讓潛麗琴看著辦就行了。最後還是潛家爺爺拍了板：“就賣給他們家好了。都是村裏人，楊家的也常過來找你媽聊天嗑嘮來著，阿春嫁的也是村長家的長子，以後有事難免要請他們幫忙。就當多送一份禮了。”原來自己看電影那天的預感竟成真了，潛小麥不得不佩服一下自己的感知能力。
楊勇潛麗琴最後都點頭同意了，就托潛家奶奶給楊家一個答覆。潛家奶奶也不等夫妻倆起身幫她收拾碗筷，就催兩人早點回去休息，明後天的活重著呢。夫妻兩人確實很累了，也沒推托，叮囑了潛小麥留下幫忙，帶著潛小海就先回屋了。
待得潛小麥從潛家爺爺奶奶房裏出來的時候，圓月已經升得很高，站在潛家的回廊透過天井望上去，月亮像剛剛脫水而出的玉輪冰盤，映著幾絲流雲，漂亮極了。潛小麥看得呆了，不禁祈禱：“都說‘應是蟾宮別有情，每逢秋半倍澄清。’月亮啊，如若你有知，你定知潛家今晚並不團圓。合和二仙啊，如若你有知，我請求你，在我有能力接回妹妹之前，請佑她身體安康。”
第一卷 034獻計
潛小麥很無聊。
窗外那只小麻雀已經是第五次飛回來了，小眼珠骨碌碌警戒著四方，不時用小爪子輕刨著泥土，又不時撲騰著小翅膀前後雀躍。跳過來，蹦過去，但就是不出那株月季花的範圍。潛小麥看著都替那小東西累，如果不是正在上課，她早就拍案問它：“你到底有沒有膽子吞了那條蟲啊？”
開學已經進入第五周，潛小麥又坐回了靠窗的角落。語文課好不容易結束了聲母階段，又進入了更為冗長的覆韻母階段。數學課雖然游戲多，但都是二十以內的加減，恁是譚向陽挖空了心思，也萬變不離其宗，變不出太多吸引人的花樣來。以前，苦於坐在第一排老師的眼皮子底下，除了大腦走神，潛小麥不敢太有造次。這次，又轉回了這個角落，實在是憋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，開始頂風作案起來。
潛小麥的工具是潛家一本用來蓋泡菜缸的舊書，皺巴巴黃蠟蠟的封面上寫著《農村科普》四個字。潛家應該還有其他的書，但都由潛家爺爺放著，潛小麥現在還不到明著索要的時候，就只好將就將就這本科普讀物了。再說了，咱農民的後代麽，自然也需要不斷提高種田專業知識水平，是不是？。
於是，潛小麥拿了張白紙將書皮包起來，還張冠李戴描了“語文”兩字，華麗麗的工具就出廠了。坐在角落裏，桌上攤了好幾本書，很是像那麽埋頭苦讀的樣子，連精明的藍亦鳳都被蒙過去了，更惶提剛出校門的譚向陽了。書的內容很豐富，有青菜、柑桔、番茄的優質栽培技術啦，有河蚌養珠啦，有良種山羊的雜交改良與科學飼養啦等等，只是潛小麥不太感興趣，不然註意力也不會被窗外的那只小麻雀給吸引了去。
這邊，教室裏譚向陽講得口幹舌躁，正好告一段落。看看講臺底下部分學生黯淡無光的眼神，心底不由一陣挫敗。一眼掃過去，走神的走神，開小差的開小差，更有甚者鄒佰瓊還趴在桌上睡著了。他也知道，這陣子農村家務活兒重，但總不能本末倒置，放學幹活上課休息吧。
譚向陽面帶不悅走下講臺，向第一組走過來。陳祖平見狀也機靈地踢了鄒佰瓊一腳，在老師點名之前把他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。譚向陽批評了鄒佰瓊幾句，讓他站起來立正醒醒神。這走近了他也才發現，原來濫竽充數的學生還真不少。第一排角落裏，那個名字奇怪的潛小麥，在認真做課堂練習是沒錯，但錯就錯在，她的數學課本翻的頁碼是上上個星期的教程。
這些學生啊……譚向陽看了直嘆氣。當然了，也有欣慰的。除了孫紅梅、楊超那幾個反應快作業優秀的學生，譚向陽也非常喜歡勤奮努力的學生。這第一排的李梅君正是其中之一，雖然作業做得一般，但每次上課無不畢恭畢敬坐著，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板，很是認真。這會兒見她觸著眉頭掰小指頭，想是碰到攔路虎了。
譚向陽探頭一看，果然，被一道“13－7=？”的減法題難住了。看著李梅君一遍又一遍地掰動小指頭，譚向陽又嘆氣了。這不課堂上剛講過簡單的運算方法麽，怎麽又用上小指頭了，人哪來13個手指頭啊。他真懷疑自己再嘆氣下去非得華發早生不可，只得再給她仔細講一遍：“這道題可以用剛剛講過的“破十法”，也可以用“連減法”。你看，13－7用“破十法”可以這樣想：13－7+3=？。也可以用“連減法”想成13－3－4=？，就是把7分成3和4。懂了沒？”
李梅君頭是點了，可手指頭卻沒有收起來，嘴肚子裏念念有詞，卻始終沒有下筆寫答案。譚向陽再一次郁悶了，沒辦法，接著講唄。
右手臂，潛小麥心裏也嘀咕著：“典型的城門失火，殃及池魚啊。”都是鄒佰瓊搞的飛機，但也只能怪今天的李梅君運氣不好。一起坐了這麽陣子，潛小麥對這個同桌還是有點了解的。不是她不會做這道題，只不過不熟練速度慢一點而已。再加上膽子小比較羞怯，八成譚向陽一走近，她就緊張得渾身打哆嗦了。
只是，潛小麥並沒有說對。今天李梅君的運氣不是不好，而是差到了爆。
誰也沒想到的是，今天李梅君的媽媽會到學校附近辦事兒，還特地抽空拐過來看了看女兒上課的情景。沒想到就在窗外看到了剛剛那一幕。李家媽媽那個心急啊，女兒這副內向呆滯的反應，任哪個老師看了都不會喜歡，也沒多想，就推開教室門三兩步走到李梅君身邊。擡手一個爆粟子就下去了，嘴巴也沒有落下：“你白癡啊，13－7你都不會，讀什麽書啊？”
同學們都楞住了，譚向陽也沒經歷過這種情況，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比較妥當，只是輕聲道：“這位家長，你不要體罰孩子啊，孩子不會，我們老師會慢慢教的。”
李家媽媽聞言立馬換上了笑臉道：“我家這小女兒笨，連個簡單的數學都不會，以後要多多麻煩老師了。”說完，還未等譚向陽回話，又厲聲斥喝起李梅君來：“6啊，你快點寫上6啊。這麽簡單的都不會，晚上不用吃飯了……”又嘟嘟嚷嚷了好一陣子，才氣乎乎走出教室門。李梅君早已是淚流滿面，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。譚向陽也是那個尷尬啊，臉漲得通紅通紅的，站在旁邊一個勁兒直搓手掌心。還好，下課的鈴聲即時敲響，終於解救了這一對難師難生。
課間，潛小麥難得大方地用瓶蓋給同桌倒了點自己帶的水，問：“想學好數學嗎？我有點小竅門，要不你試試看。”
好不容易，李梅君停止了抽噎：“什麽竅門？”
潛小麥答：“你明天上學帶五毛錢來，我教你。”
第一卷 035賣火柴
潛小麥的小竅門就是第二天上課前給了李梅君五盒火柴。
李梅君很是不解：“你給我火柴幹嘛？”
潛小麥：“學數學啊。你看，咱課本上印的圖都是蘋果梨子的，譚老師講的也是公交車上來幾個人下去幾個人，太抽象了，那些東西我們都不熟咯。”
李梅君也晃晃腦袋表示同意：“是啊，蘋果上次我姐姐回家給我買了幾個，可好吃了。可梨子是什麽味道就不知道了。老師講梨子的時候我就把它當成桔子了。”
潛小麥繼續說：“而且它們還很大個吧。你能想象13個桔子堆在一起的樣子嗎？都半小籃了。這火柴啊，就不一樣了。小小個兒的，你可以裝在書包裏每天上下學都背著。像昨天那道題目，13你就擺出十三根火柴，減去7你就拿走七根火柴，然後再數一數剩下的有幾根。就是正確的答案了。”
李梅君半信半疑，動手擺弄了幾道數學例題，答案自然是絕對正確，不由很是興奮：“太好了，我以後再也不用數腳趾頭了。”
嘎嘎，這孩子可真聰明，左手不夠扳右手，右手不夠還扳上腳趾頭了。潛小麥翻了翻數學課本：“而且你看，咱們課本後面的數字都70、80、100來著呢。20以內咱們還可以扳扳手指腳趾，到了100咱找誰去啊？”
李梅君兩眼發亮，很是讚同地猛點頭，忽然覺得自己的同桌好厲害，竟然能想出這麽方便的點子。
潛小麥趁熱打鐵：“這個方法啊，雖然笨了點。但是簡單啊。你做完作業，也可以多擺弄擺弄驗算一下，這樣每次作業肯定都是‘優’。擺弄久了，以後就不用火柴了，腦子裏自然會跳出數字的。這叫熟能生巧。哎，你到底要不要？”
“要要要……”李梅君不假思索，從口袋裏翻出了五毛錢遞給潛小麥。
潛小麥接過來仔細放好，又從書包裏掏出了五個橡皮圈：“這個送給你吧。火柴盒容易被壓扁，你用橡皮圈縛著帶起來更方便。”
李梅君忙不疊接過，立馬就動起手來。潛小麥也在一邊幫她把火柴捋順了：“你媽媽對你可真好，你說了馬上就給你錢了啊？”她沒說出嘴的是：我媽到現在還沒給過我一毛零花錢呢。
李梅君在跟橡皮圈作戰，頭也沒擡：“我哥哥姐姐打工回來給我零用的。我還剩了一些。”
惹得潛小麥好羨慕：“真好哦，我也好想有哥哥姐姐。”這絕對是百分之千、百分之萬的真心話啦。
原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。潛小麥真真沒想到這麽點小火柴，竟還引出了一筆“業務”。
不知怎麽的，短短兩節課，李梅君擺小火柴算數學這點小事兒竟在小朋友中間傳開了。課間還有人圍到了潛小麥李梅君課桌上問長問短，數學課後竟馬上有十幾位同學跑來向潛小麥“下單”買火柴，有的還特別要求了橡皮圈的顏色，其中就有班長孫紅梅。潛小麥很是驚訝：“班長，你數學這麽厲害，用不著火柴啦。”
對數學孫紅梅很是自信，笑了笑說：“我是為了驗算買的，擺一擺更有保險。”謔謔，看看人家這積極性自覺性，潛小麥真是舉雙手雙腳佩服。
課間潛小芬也跑過來了。她最頭疼的就是數學了，譚老師講的都是普通話，“什麽法”“什麽法”的又很深奧，縱然以前學過，她還是聽得糊裏糊塗。現在（1）班突然傳出了這麽簡單的方法，真是及時雨啊。不管了，她和幾個同學都決定買上五毛。為此，同學們還特地“委托”她跑到（1）班問潛小麥：“我們（2）班同學買五毛錢的話，你是不是也送五個橡皮圈啊？”
潛小麥很痛快地應下了，還悄悄趴到她耳邊說起了悄悄話：“咱倆誰跟誰啊，晚上你到店裏自己挑橡皮圈，甭跟別人說啊。”直到上課鐘聲敲響，潛小芬才美滋滋地回教室去。
於是，中午吃完飯，潛小麥搜刮了雜貨店裏所有的火柴，右手書包，左手塑料袋，大袋小袋提著上學堂了。哦喔哦喔哦喔，咱一不小心成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了。
除了給早上“預訂”的同學送貨，潛小麥午間也還接了好幾個“小單”，都是一盒兩盒的。但潛小麥超激動超滿足，兩輩子啊，一點商業頭腦都沒有的自己，終於接到了第一筆業務。雖然這業務來得有點莫名其妙，但好歹突破零的記錄了啊。
火柴傾銷一空後數了數錢，竟也有十一塊八毛。汗，這在現在看來可是個大數目了。沒想到小朋友們手頭還是蠻寬綽的，最起碼能自己作主買點需要的小物件，最起碼比囊空如洗的潛小麥強啊。
潛小麥收好錢也不多作耽擱，拔腿就往家裏跑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，終於把錢交給潛家爺爺，很是期待地望著老人家。潛家爺爺看起來似乎也挺滿意，接過錢數了數，就打發潛小麥快點回學校。
“嘎嘎，就這樣？爺爺啊，您老是不是忘記了什麽？”潛小麥兩只眼睛無限希冀地盯著老爺子，肚子裏作無聲吶喊。
“怎麽還楞著，都一點五十五了，再不快點就遲到了。”潛家爺爺出聲提示。
嗚嗚……咋一點提成都沒有啊……潛小麥一路淚奔回學校。
第一卷 037進城
星期天，天剛蒙蒙亮，潛小麥就被人搖醒了。
睜開惺忪睡眼，見是潛麗琴，眼皮子又自動耷拉了下去。潛麗琴又搖了她幾下，輕聲道：“快起床，你爺爺說帶你去縣城上貨。再不起來，趕不上車了。”
潛小麥聽得模模糊糊的：“去縣城嗎？”
潛麗琴從背後輕輕推女兒坐起來，又幫她拿來一套幹凈的衣褲說；“你動作輕點，等下悄悄走。別把小海吵醒了，省得他也吵著要去。”
潛小麥輕手輕腳洗臉刷牙後，再也不肯沾半點稀飯，倒是從竈臺上切了幾片生姜放在小口袋裏：“媽媽，給點錢吧。”
潛麗琴拒絕了：“你個子矮坐車不用錢的。中午有你爺爺帶著自有飯吃。”
潛小麥理直氣壯地狡辯：“那我跟爺爺如果走散了怎麽辦？我總得有個車費才能找回來吧。”
這麽一說潛麗琴倒真的擔心了：“你可千萬要跟緊了你爺爺啊，到縣城別東張西望，更別亂跑，看到喜歡的東西不能賴著要，知道嗎？”潛小麥自是很鄭重地應下，揣著拼布書包裏三塊錢，跟在潛家爺爺身後出了院門。
天還沒有大亮，一彎可愛的月牙兒靜靜點綴著朦朧的西天。遠處隱隱傳來了第一聲雞鳴，路上還沒有什麽行人，迎面吹來深秋微涼的風，冷冷清清的。潛小麥渾身打了個哆嗦，小跑了一陣，緊緊拽著潛家爺爺的衣角向前走。
大概走了十來分鐘，潛家爺爺在一幢兩層的水泥平房前站定，那裏已經停了一輛藍色的小四輪，車前疏疏落落站著四五個村人，見潛家祖孫倆走來，都互相打起了招呼，問著些進城幹什麽之類的話。
這廂，潛小麥也看到了熟人。那平房裏正站著縛辮子的不正是班長孫紅梅麼。今天的孫紅梅穿著粉綠色的高領毛線衫，襯得圓潤的臉蛋愈發甜美。奇怪的是給她縛辮子的分明是阿春。同孫紅梅一樣，今天的阿春看起來也是著意打扮過的。橘紅色的低領毛線外套，搭配著天青色的卡嘰布褲子，烏黑的秀發紮成馬尾，柔柔地垂在後面。她淺笑盈盈，臉上洋溢著掩不住的幸福光芒，就像山坡上綻開的山丹丹一樣耀眼。
孫紅梅也看到了潛小麥，揮揮手讓她進屋，忙不疊問：“你今天也去縣城嗎？要去買什麽啊？”
潛小麥回道：“我爺爺帶我去上貨。班長你呢？”
孫紅梅神采飛揚，難得地說了一大串：“我陪我哥和未來大嫂辦新婚用的東西去。也準備去新華書店買幾本故事書回來，上次我買回來裏面的圖畫可好看了。這次我還想去看看各式各樣的紙，藍老師可能會用到。”
後知後覺的潛小麥這才意識到，原來阿春要嫁的村長孫家，就是孫紅梅家啊。那孫紅梅豈不就是村長的女兒了？嘎嘎，怪不得小小年紀這麽有大家閨秀風範。
潛小麥不禁好奇：“藍老師要用紙幹什麽呢？”
孫紅梅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，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，悄悄對潛小麥說：“我告訴你，你甭跟別人說啊。我們班正跟（2）班合演一個節目，要在秋收晚會上演的。叫《小紅花》，藍老師說每人需要紮兩朵花，我順便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紙，回來跟藍老師說說。”
嘎嘎，還秘密訓練來著呢。潛小麥舉起手保證：“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。不知道我爺爺有沒有空，我也想去看看紙呢。”
兩人正閑聊著，阿春和一個年輕男子從裏間出來了。正是放電影那天潛小麥看到的青年，想必就是孫志剛了。兩人招呼孫紅梅和潛小麥一起出去。東方已經翻著魚肚白，車前也聚集了十來個人。眾人見阿春出來，不由打趣道：“兩口子今天去城裏買什麽好東西啊？”一句話窘得阿春那白玉般的臉蛋兒泛滿了紅暈，急急忙帶了孫紅梅坐上駕駛室旁的座位。
一夥人也前後上了車。潛小麥往嘴裏含了片生姜，就再沒開口說過話。車子搖搖晃進入駱家村境地，盡管抖得很難受，潛小麥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，目不轉睛地盯著路邊。她多麽希望能看到妹妹崔玲玲的身影啊，哪怕只是飛車而過的一眼。這也是今天她之所以乖乖跟潛家爺爺去縣城最主要的原因。可惜，今天潛小麥的運氣不夠好，直至小四輪遠遠把駱家村拋在後面，潛小麥都沒看到一個小女孩的身影。
第一卷 038禮物
悠悠一江碧流，青峰兩岸如畫。這片曾被山水詩人謝靈運讚為“東吳第一勝地”的土地，跟日後的“中國最大石雕城”“海內外聞名的僑鄉”比起來，現在的金田還只是浙江省偏安一隅的小區小縣。
縣城不大，兩條大街呈十字形貫通全城，東南西北連綿群山觸目所及。小四輪所經之處都是七零八落的三四層平房，地面是柏油路鋪的，人行道是鵝卵石徹的，兩旁栽滿了密密麻麻的法國梧桐。一眼望出去，日後繁華熱鬧的購物中心宇雷路，現在還是一片荒蕪，潛小麥還海市蜃樓般匪夷所思地看到一座小廟矗立其中。如若不是下意識地去對證，實在無法相信，這個宛若鄉鎮的地方就是日後高樓林立、流光溢彩的華陽市進出口貿易中心。
太陽爬上一竿子高的時候，潛家爺爺跟孫志剛約好下午四點在糧油中心門口見，就帶著潛小麥在第二百貨下了車。
潛家爺爺進第二百貨也完全是臨時起意。早上看著自家孫女與孫家女兒站在一起有說有笑，相形之下，自家孫女的衣服就差遠了，都是些從羅店帶回的舊衣，顯小得捉襟見肘。對這孩子，他原本倒沒怎麽放在心上。以為要練毛筆字是小孩子興致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已。沒料到她真堅持了下來，還寫得相當不錯，眼睛裏不時閃過的那種倔強與執著讓他很滿意。賣火柴也以為只是小孩子過家家，誰料竟讓她賣成了，拿出去的貨與拿回來的錢都完全對得上。想來這孩子還蠻沈著的，自己才動了念頭帶她來上貨。
潛家爺爺在童裝櫃臺前站定，讓潛小麥選一件自己喜歡的衣服。潛小麥硬是腦花變成了棉花，威嚴有加的爺爺這是要送自己禮物嗎？不會又自作多情理解錯誤吧？於是，沈默了一秒，說：“爺爺，我想要的是字帖。”
潛家爺爺為自家孫女的上進心高興：“你先挑了衣服，等下帶你去買字帖。”
哇哈哈，沒有幻聽！潛小麥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跳舞。兩輩子了，自己終於從爺爺手裏得到禮物了。這是不是意味著爺爺有點喜歡自己了呢。酸酸甜甜，感覺好微妙哦。也不客氣，伸手點了件黑白相間的棉布開衫。
隨後兩人又拐進了第二百貨後面的一條小巷，這裏有家出售出租舊書的文具店，埋頭挑挑揀揀比較了好一陣。末了，潛家爺爺拿了一本八成新的《柳公權玄秘塔碑》說：“你橫豎撇捺都學完了，接下去就得好好學字體結構了。柳體比較適合初學者，買回去你要好好臨摹。”又見潛小麥手裏還攥著一本，便道：“字帖不在多，書法要專一而練，這一本夠你練幾年了。”
潛小麥鼓起勇氣，直視潛家爺爺的眼睛：“這本是畫畫的。我也很喜歡畫畫，想學學。”
潛家爺爺聞言接過來翻了翻，見是《素描教程》：“這個你哪裏看得懂。想學畫畫也行，那挑本簡單的吧。”
潛小麥動作矯健地搶過來：“有不懂的我再問爺爺和老師啦，我就喜歡這本。”
最後潛家爺爺應允了。潛小麥小眼睛笑笑地彎成了小月亮，結賬的時候硬是堅持用自己兜裏的錢付，總共一塊八毛，很是合算。想了想，自己來趟縣城不容易，不買白不買，掂掂餘下的一塊兩毛，全跟店主要了半開的機印米字格毛邊紙。宣紙太貴咱買不起，但毛邊紙總行吧，自己已經很省錢了咯，希望回去潛麗琴別罵自己。
至此，貨一件都還沒進，潛小麥的拼布書包卻塞得圓圓鼓鼓了。
第一卷 039上貨
在小巷隨便吃了碗餛飩後，潛家祖孫的行程就變得馬不停蹄。
先是在附近的藥品店進了些常用的膏藥和補品，又在新大街的供銷社進了些麻繩、鐵釘、塑料薄膜之類的農用品。整整兩大蛇皮袋的貨物，潛家爺爺挑在肩上仍是健步如飛。
沿大街走出沒幾步，就是小商品行了。依慣例，潛家爺爺進了些走得較快的學習用品。看到櫃臺上那些五彩斑斕的紙時，潛小麥突然想起了孫紅梅提過的事，就跟潛家爺爺說了。
潛家爺爺略作思索道：“秋收晚會並非每年都有，既然已經在排演節目了，應該就這兩個星期的事，那這次貨不妨多進點。除了彩色紙張，扇子、零食、飲料都可以多進些。”
潛小麥也接著話茬小聲提醒：“小首飾、手提袋、絲巾、絲帶也可以多進些，女孩子們喜歡。我們也可以提供晚會結束後演員們的點心和飲料啊。”
潛家爺爺頷首表示同意：“這個要去跟鄉長談談。”
小商品行的售貨員似乎跟潛家爺爺很熟悉，一邊拿貨往大紙箱裏打包，一邊跟潛家爺爺嘮嗑：“老潛，這次貨進得比較多啊？”
潛家爺爺回道：“現在秋收農忙，貨比平時走得快些。今天回去特地包了趟車，就多進點。”
售貨員又問：“今年收成怎麽樣啊？”
潛家爺爺朗聲道：“今年是個好收成。這陣子都是大太陽，沒風沒雨，谷子差不多可以進倉了……”
嗶嗶剝剝打包封口完後，又是一陣劈哩啪啦的算盤聲，最後，售貨員大筆一揮：“總計125.3元。”
潛家爺爺正準備從中山裝上衣口袋往外掏錢，被身旁的潛小麥輕拉住衣袖阻止了。潛小麥指指發票，聲音低了兩度說：“多收了十塊錢，再算下吧。”
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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